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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2-06徐复观:姓氏在对异族同化中的力量

来源: 谱志联盟网

    我们民族在历史中蒙受许多巨大的天灾人祸,而依然能生存发展下来,成为世界上最壮大的民族,对内而言,与由姓氏而来的宗族团体,发挥抗拒求生中的韧性,有密切关系;对外而言,则为来自对异民族所发挥的同化力量,亦即是对异民族于不知不觉之中而“华化”了的事实。同化力量的来源,是多方面的。例如我们文化中的政治思想,是以“天下”为对象,而不是限制于国家范围之内,所以种族的界限不严。尤其中国文化中,没有宗教的排斥性等等。而所谓同化或华化,断不能如陈垣氏在其《元西域人华化考》的名著中,以“对中国文化有所表现”为标准。因为,若果如此,则不仅华化者极为有限;且中原黎庶,对中国文化而能有表现的实亦无几,岂可因此而便斥之为非华吗?所谓“同化”、“华化”,乃指由生活的基本形态与基本意识的融合统一,不复有华夷界域存在之形迹而言。这样一来,异民族的混合,同时即是中华民族的扩大。这种力量的根源,乃来自中国至两汉而发展完成的姓氏。

 

    由春秋之末,以迄两汉之世,所发展普及的姓氏,乃中国所独有,而为四围的异族所无。《史记-匈奴列传》:“其俗有名不讳,而无姓字。”王充《论衡-诘术篇》:“匈奴之俗,有名无姓字。”《后汉书-西羌列传》:“其俗氏族无定,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。”按“母姓”乃母所属之部落。他们实无中国式的氏姓,所以氏族无定。《宋书》卷五十九《张畅传》:“畅问虏使姓,答曰:‘我是鲜卑,无姓。’”。宋郑樵《通志》卷二十五《氏族略序》:“三代之前,姓氏分而为二。男子称氏,妇人称姓。氏所以别贵贱,贵者有氏,贱者有名无氏。今南方诸蛮,此道犹存。”郑氏之言,颇多淆驳。但由此可知南蛮并无姓氏。最可注意的是宋濂《銮坡后集》卷七《西域蒲氏定姓碑文》下面的一段话:

 

    夫西域诸国,初无氏系,唯随其部族以为号......若吾蒲君,居中夏声名文物之区者三世。衣被乎诗书,服行乎礼义,而氏名犹存乎旧,无乃不可乎。于是与荐绅先生谋,因其自名而定以蒲姓,使世世子孙不敢改易;其深长之思,可谓切矣。昔者代北群英,随北魏迁河南者,皆革以华俗,改三字四字姓名为单词,而其他遵用夏法。若叱力之为吕,力代之为鲍,羽真之为高者,又不可一二数也。

 

    按宋氏上文所说的西域情形,实可上通于中国周代以前的各氏族的情形,及秦汉魏以后围绕中国的异族的情形。凡史书对异族而为氏姓之称者,多系随中国之成例,切取其部族名称或其个人名称的第一字以为姓,此乃方便之称;实则与我国古代以氏姓为集团势力之符号者相同,而与一般之所谓姓氏者殊义。

 

    有中国姓氏与无中国姓氏的分别,在元程巨夫《雪楼集》卷十五有《里氏庆源图》引下面的话,正可与宋濂上面的话,互相发明:

 

    西北诸公,以名称相呼,以部族为属;传久而差,失真尤甚......按里氏世高昌人,其俗大抵与诸国类。又世蹂金革,虽豪主大族,能自系其所自者无几。惟里氏世仕其国为大官。自大父撒吉思仗义归朝,佐定中夏。其后列朝班寄方伯者六十人,亦既盛矣。而隆禧君大惧世代日益远,生齿日益众,无命氏以相别,终亦芒唐杳眇,不可知而已。乃以身事本朝者,实自大父始,而大父之名,从世俗书,有从土从里之文。考若伯考之名,皆有里字:而《春秋》有里氏,遂自氏曰里氏。又溯而求之,定其可知者,至于今九世,系以为谱,号曰《里氏庆源图》......

 

    按上文,“以名称相呼,以部族相属”,此实乃有名而无姓。有名而无姓,则虽部属中的“豪杰大族”,可以部落为氏,但此乃由政治结合而来之氏,并不代表血统宗支的关系;所以“能自系其所自出者无几”。随政治的起伏,其部落亦因盛衰而聚散无常。地位低微者更不待论。惟接受中国姓氏的格局,于是宗支蕃衍之迹,厘然可纪。与政治的盛衰聚散无关,而另以社会性的“宗族”,代替了原先的政治性的部落。

 

    无中国式的姓氏,即无中国式的宗族。无中国式的宗族,即无中国式的伦理道德,亦即无中国式的生活意识与形态。贱老而贵壮,父死娶其后母,兄亡则纳寡嫂,即其显例。换言之,有中国式的姓氏,即有中国式的宗族。有中国式的宗族,即自然接受中国式的伦理道德;且进而要求有表征人生意义的中国式的名与字,而形成道一风同的生活意识与形态,于是同化之功,遂以完成。陈垣氏之《元西域人华化考》卷六《礼俗篇》“二、西域人丧葬效华俗”,“三、西域人祠祭效华俗”,“四、西域人居处效华俗”,皆可推而广之,以窥见一般同化的情形。

 

    中国的丧葬、祠祭,是从报本返始、敬宗收族的观念演变出来的,这都是随姓氏而宗族,所必然连带出来的。华侨今日散居异国,而仍自成风气者,盖亦姓氏之力。

 

    西汉还在姓氏的普及过程中。景、武之世,汉室与匈奴的斗争激烈,互相展开诱降工作,匈奴人降汉者,动辄封侯;《汉书》卷十七《功臣表》,犹可考见一斑。但这些人,多数还保持他们所属部落的名称。惟译者多用近似中国姓名的文字,史臣亦常切取其部族名称之第一字,视如中国之姓。究其实,不可谓已改从中国的姓氏。他们的后人,因以其部落译名的第一字或连带两字为姓,这是自然的演变,为后来异族留居中国,其子孙自己改为汉姓的常态。其中可证明及身改为汉姓的,为金日磾。《汉书》卷六十八《金日磾传赞》:“金日磾夷狄亡国,羁虏汉庭。而以笃敬寤主,忠信自着,勤功上将,传国后嗣,世名忠孝,七世侍内,何其盛也。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,故因赐姓金氏云。”这可以说是最著名的一个“华化”的例子。

 

    东汉之末,异族开始以各种原因进入中国杂居,尤以关中陇右一带为盛;以后遂演成五胡十六国之乱。其中野心家伪造氏姓渊源以提高他们的地位,如刘渊自称汉甥;拓跋氏谬称系轩辕之后;风气所及,由利用中国姓氏而汉化,亦意料中事。一般异族人士,则多于不知不觉之中,为适应习俗,由姓名的汉化而其家族便汉化了。拓跋氏起自鲜卑西部,至涉珪都代,建号大魏,已开始傅会他与中国的关系。到了孝文帝,迁都洛阳,力革胡俗,禁胡服,断胡语,更尽易胡人部落之称为中国的姓氏。近人姚薇元有《北朝胡姓考》一书,言之甚详,这是异族自身由政治意识而来的大规模的汉化运动。他们的政治势力衰亡了,但汉化了的胡姓,在社会上又谁知道他本是胡族而加以歧视呢?满清入关,对八旗子弟,实行与北魏相反的政策,禁止汉化。但清室未亡以前,一般旗人,已开始以其祖或父的名字中的第一字为姓。清社既渥,随姓氏之完全汉化而满汉的痕迹,已完全泯没。可以这样说,在满清以前,异族的汉化,多以中国式的姓氏开其端;而满清则以中国式的姓氏收其果。姓氏成为中国文化中最有社会性的同化力量,是无可置疑的。


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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