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谱,又称族谱、宗谱等,是记载某个姓氏家族子孙世系传承之书。假如你拿到本家的家谱,自然会萌发一股“寻根”的热情,急欲知晓与“我”相关历代祖先都是什么人?其中是否有名人或帝王将相?不消说,所有的答案就在家谱里,而且都能找到满意的答案。因为数千年历史中,任何一个姓氏家族都出现过杰出人物,没有帝王,也会有将相,没有帝王将相,也会有知名人士。
不过,假如你在家谱发现某些知名的祖先,不必太在意,也不必太自豪。因为那些杰出的祖先未必就是你的真正祖先,他们很可能是你的某些祖先在某个时期与他们硬扯上关系的。历史上,许多姓氏为了抬高自家门第与郡望,往往偏好与名人攀亲,乐意把大人物认作自己的祖先。所以,很多家谱未必靠谱。
本人姓陈,出自江州义门陈。据陈姓宗谱记载,江州义门陈始祖为陈朝宜都王陈叔明。陈叔明为陈宣帝陈顼第五子、后主陈叔宝之弟、唐初宰相陈叔达之兄。据史料记载,陈氏得姓始祖为舜帝后代妫满,周初受封于陈国(陈胡公),子孙以国为姓。春秋时期陈国内乱,公子陈完跑到齐国,改姓为田;田氏在齐国逐渐强盛,以至于取代姜姓齐国建立田姓齐国,成为战国七雄之一,齐国最后一位国君叫齐王建。欧阳修在《新唐书·宰相世系表》中确认陈叔达为齐王建后代。《新唐书》如此记述:(齐王建)三子:升、桓、轸。桓,称王氏;轸,楚相,封颖川侯,因徙颖川,称陈氏,生婴,秦东阳令史;婴生成安君余;余生轨……至南北朝时,衍生了陈谈先、陈霸先、陈休先兄弟;陈霸先建立陈朝,他去世之后,侄子陈倩(陈文帝)、陈顼(陈宣帝)先后即位。
欧阳修的《新唐书》乃国家正史,自然具有权威性,许多陈姓家谱大都沿用上述世系:齐王建——陈轸——陈婴——陈余——陈轨……陈寔——陈纪——陈群……陈谈先——陈顼——陈叔达、叔明……等等。那些研究姓氏的专家或介绍陈姓的书籍,也都采用这个世系。
其实,懂得一点历史知识,就不难发现《新唐书》里陈姓谱系很有问题。试想,曾为楚相的陈轸,是与苏秦、张仪齐名的纵横家,司马迁在《张仪列传》中附带写过他的事迹,这个陈轸主要活跃于齐湣王(齐王建的祖父)时期,绝非齐王建的儿子;齐王建若有一个儿子叫陈轸且为楚相,那么史书必有记载,但查阅先秦所有史料,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,况且齐国在六国当中最后灭亡,末代齐王的儿子怎能去楚国为相?陈婴、陈余为秦汉之际风云人物,他们生活于同一年代,陈余在陈婴先期死亡(兵败被杀),两者事迹均见诸司马迁的《史记》。依据《史记》判断,陈婴与陈余并不是同一地方人,彼此之间没有交往,根本不存在父子关系;陈余若系陈婴之子,司马迁肯定会作交代。由此可见,欧阳修列出“齐王建——陈轸——陈婴——陈余……”的谱系,可谓张冠李戴,非常不靠谱。
当然,这么不靠谱的谱系并非欧阳修杜撰,他只是引用别人的“成果”而已;始作俑者肯定另有其人,究竟始于债何人,确实无法考证。可以想见,始作俑者恐怕是陈姓某人或某些人,他或他们硬是将名人认作祖宗,只顾为家族脸上贴金,却不顾基本逻辑关系,要么对历史了解不够,要么对历史置若罔闻。欧阳修乃学识渊博之士,居然将不靠谱的谱系写入正史,实在令人匪夷所思。
妻子姓高,让我偶有机会翻阅一套高氏宗谱,也发现有不靠谱之处。高氏家族在南北朝后期颇为辉煌,东魏权臣高欢次子高洋建立北齐王朝,出了几个帝王。从高氏宗谱来看,他们的祖先追溯唐初为高士廉,再上溯三代为高欢世子高澄。高士廉在唐初做过宰相,是长孙皇后、长孙无忌的亲舅舅,他与北齐皇室有血缘关系,但并非高澄的直系重孙。据正史记载,高士廉祖父为高岳,系高欢的族弟,做过北齐侍中、左仆射、太尉,封清河王;高士廉父亲为高劢,曾任北齐尚书左仆射、封乐安五,后入隋,任洮州刺史。把高士廉纳为高澄的后代,显然是不靠谱的。之所以攀附高澄,可能因为他是北齐的奠基者,假如他未必刺杀,很可能成为北齐开国皇帝,鉴于他的地位与作用,北齐王朝还是追谥他为文襄皇帝,庙号世宗。想必,追认高澄为祖宗,后代便是金枝玉叶,宗谱上就能绘上无比荣耀的“龙凤”花边。
中国人至今仍热衷于修家谱,大约20年续修一次,这倒也无可厚非。毕竟家谱承载诸多信息,也很有价值,至少让人知道来龙去脉。现在修谱,通常是原有旧谱的延续,一般不出弄出世系错误,也就是说,谁是谁的先辈,谁是谁的子孙,都会依血缘如实反映;谁过继给谁为嗣,也会做出说明。尽管如此,不靠谱的现象也在所难免。主要是,大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好露脸,乐于将自己的照片与简介印在宗谱里,这样既能光宗耀祖,又能让子孙引以自豪。为此,他们不惜在简介上美化自己,或者拔高学历,或者抬高官位,或者夸大业绩,如此等等;反正只要给予捐赠,宗谱就会原本照录。即使“原本”包含太多的水分,往后他们的子孙也会信以为真。
家谱,亦即家族之历史。一个微观的家史尚且有些不靠谱,很难想象浩大的国史会绝对靠谱。毋庸讳言,任何时代的国史都可能有不靠谱之处。这主要是人性的弱点使然,原因在于人都有虚荣心,即便是坏人,也不愿以坏人形象出现,哪怕做了坏事,也要将它隐瞒或不承认。虽然古代史官崇尚秉笔直书,更多的时候他们还得看权力的脸色行事,凡是歌功颂德的记述自然畅通无阻,一旦顾及当权者顾忌或敏感的问题,他们未必敢于暴露真理。对于史家来说,写古代历史比较容易,不会遇到太多阻力;写近当代史,就不会得心应手,总有某种外力使他提心吊胆,左顾右盼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甚至睁眼说瞎话。所以,当代人写当代史也未必靠谱。
人啊,只有摒弃自私与虚荣,遵循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,才能弄出靠谱的家谱。也唯其如此,才能写出靠谱的国史。家史,国史,如若充斥不靠谱的东西,除了自欺欺人之外,没有别的什么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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