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本家谱,不是合族一系的总谱,只是我们这一支的支谱,还是个复印本,我把他翻拍成电子照片存在电脑里,并在网上建立了一个网上家谱,可将拍下的照片存储进去,有空时常翻看。另外,一位老兄还给我发过另一份他家的族谱,我也时常会看。这两本谱,正好分别是村里两系王氏的谱。有这两份谱,我才对家族史有了初步的了解。当然,家谱里对一些事情语焉不详,估计是修谱时,已经过去多年,前代的历史模糊不清,无法详述罢了。所以有些故事,我只能想象和猜测。
据家谱记载,元明之时,我们的始迁祖弟兄四人,名字分别叫做珍、珠、宝、玉,从山西大槐树出发,向西渡过黄河,来到陕西,弟兄四人分别在不同的村子安了家。其中珠爷在良石村,宝爷在黑池村。
后来,珠爷生了瑨、瑧和珪,瑨、瑧不知去向,唯有珪爷留在了良石村,成为了“十家”王氏的始祖。按照家族里一位长者的说法,与此同时,宝爷也生了四子,分别叫敬实、子实、彦实、诚实。其中敬实爷又生了七子,分别叫伯让、伯通、伯原、伯名、伯玲、伯巧和伯荣。伯荣即荣爷,他又迁到了良石村,成为了我们这一系王氏的始祖。
这样,良石村就有两系王氏,一系以珪爷始,一系以荣爷始。这两系而且还同出一源。从珪爷和荣爷开始,六百年来,良石村王氏饱经沧桑,蕃衍至今。这其中经历了多少离合与哀乐,作为后人,我们无法知道。只有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,慢慢搜索,逐步还原其中的故事。当然,有些故事已经无法还原。
还是在元末之时,灾害频生,黄淮水患严重。加之政治腐败,群雄并起,天下大乱,百姓流离,人口剧减。明惠帝建文元年(1399年)又发生了“靖难之变”,战乱四年,中原几成无人之地。就在此时,由于山西处在北方,远离各方混战的中心。加之其东有太行、西有吕梁,所谓表里山河,风调雨顺、经济繁荣,遂成了百姓逃难的目的地。明朝建立后,山西人口规模独大。为尽快治疗各地的战争创伤,自洪武六年(1373年)到永乐十五年(1417年)的45年内,明朝先后从山西移民18次,其中洪武年间10次,永乐年间8次,将山西土著和流民迁往全国各地。由于当时人口集散的中心在洪洞县广济寺大槐树下,所以从这里迁出的人们便牢牢记住了大槐树,这也正是后来的移民在回答自己籍贯时,都自称家在山西大槐树的原因。我曾经携家人去过大槐树,那里是我六百年前的家。
我们的先祖也应当是伴随着移民的洪流,从山西大槐树迁到了陕西。至于我家支谱上说荣爷“避乱入秦”,另一份谱上说珍、珠、宝、玉四兄弟“元季之乱”、“避兵西渡”的说法,不过是为了隐讳先祖的移民身份而已。明朝移民条律规定,凡同宗同姓者不能同迁一地,所以,珍、珠、宝、玉四兄弟分别定居在了不同的村庄。我们的先祖宝爷定居于合阳黑池村,他的孙子荣爷又迁到良石村,从荣爷到我这一辈已经十八代了。荣爷生卒年无考,谱上仅有明初处士之记载。但谱上还记载,荣爷第三子鳌爷在“明宪宗时岁大饥,出粟万石”。明宪宗在位23年(1465~1487年),年号成化。从鳌爷的生活年代大致可以反推,荣爷确是明初之人。
从县志上看,有明一代,旱荒饥馑时常降临。仅以明宪宗一朝的情况为例,成化元年、四年、六年、八年、九年、十年、十三年、十七年和十八年均有不同程度旱灾。更严重的是,成化二十年(1484年)九月,“陕西饥,人相食”。二十一年(1485年)正月,“陕西、山西、河南之境赤地千里,井邑空虚,尸骸枕籍,流亡日多”。“是年关中连岁天旱,百姓流亡殆尽,人相食,十亡八九”。二十二年(1486年),“关中七月不雨,西安大饥,斗米万钱,死亡载道”。二十三年(1487年)七月二十二日,“关中地裂声如雷,山多崩圯,屋舍坏,死者1900余人”。这就是先祖生活时代的真实历史记录。
此外,见诸史志的重大兵霾饥荒还有如下记载:
正统七年(1442年),“本县岁饥”。嘉靖六年(1527年),“大旱,次年又大旱,人相食”。嘉靖三十四年(1556年),“十二月十二日华县8级地震。日震20余次,波及本县,三四日不止,声似雷霆,房倒甚多”。崇祯七年(1634年),“旱饥,次年又旱饥,饿殍遍野”。崇祯八年(1635年)七月十六日,“李自成义军渠帅八大王率军由澄至郃,环城围攻17昼夜。后潼关清兵至,义军撤离”。崇祯十三年(1640年),“大饥,斗米银二两五钱,人相食,十亡八九”。崇祯十六年(1643年)十一月,“李自成攻占西安,威慑三秦。不久义军至郃,委熊连为知县”。
清兵入关后,战乱渐息。顺治、康熙两朝重视宗族稳定统治的作用,先后发布了顺治乡谱诏、规定六训、康熙圣谕十六条等诏谕。到了康熙十九年(1680年),经过近三百年发展,家族有了一定的规模,估计加之当时修谱之风兴盛,或者家族出来什么稍大的人物,总之到了那一年,我们家族首次创立族谱。从那时至今已达330多年。
乾隆时期,社会相对稳定。乾隆十三年六月,陈宏谋巡抚陕西,劝农凿井灌田,新开井二万六千八百余口,加旧开井共八万七千余口。凿井灌田,成效显著,百姓颂之为“陈公井”。乾隆十六年(1751年),陈宏谋上奏朝廷,关中“虽有河道,岸高难引。惟凿井灌田,实为救旱良法”。他奖励凿井,无力开凿之地,官府借给稻谷作为工钱。
良石村井巷之井,是否为当时所凿,还待继续考证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此井过去惟有我们这一支人(即荣爷系下鸾爷一支,又称三分之下小四分)可以取用,而井周围恰为我们一支人居住,估计乃由我们一支人所凿。再联系到这一支在乾隆年间以后,正好是第十世、十一世生活的时代。从谱上看,我们一支在这两代时人丁兴旺。在过去,人口发展是生产发展的基础,这符合凿井的条件。
经过康乾之世,到了嘉道两朝时,家族人口规模大增。谱上记载,“嘉庆、道光间续修族谱,每增新丁辄七八百,宗族繁盛媲美江州陈氏”,可见人口之盛。这一时期,是家族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。很多人从商从学,子孙蕃昌。仅以我们鸾爷一支来说,十二世大平为寿官、大监元;十三世孔章为例授登仕郎,俊秀为六品顶戴;十四世清怀、清言为京学监元,清翰、清昌为太学生,清第为儒学生员;十五世廷汲为例授明经进士,廷才为乡饮耆宾。同一时期,十二世大栋、大造、大化等葬于四川,十三世颜章妻四川人,生子五人皆居四川,十四世清慎居汉中府,清翰及其子廷武等皆娶妻汉中。在外者多以经商为生。从中可以看出,这一时期,家族农学商并举,相得益彰。我的曾祖也曾在成都从商,至于具体在成都哪里?经营什么?我就无从知晓了。我曾在成都工作过一段时间,游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,我当时就想,曾祖父一百多年前在成都时,是否能想到一百多年后,他有个曾孙会来到他曾经走过的地方,凭吊和怀念他?
同治元年(1862年),陕甘回乱爆发,我们那里称为跑回回。同治回变,是一场带有种族灭绝性质的大规模动乱和战争,自1862年起直至1873年结束,持续10余年,尤以同治元年、六年、七年、八年残害合阳为甚。这场暴乱对西北地区经济文化造成了巨大破坏。回乱造成汉族聚落及城镇十室九空,人口损失几半,千里赤地,一片残破景象。直到光绪年间,狼灾不绝,鼠害尤甚。曾经闻名天下的秦商就此一蹶不振,秦省精英阶层损失惨重。对这一段历史,支谱中也有反映。十二世大字辈人绝大多数失传的原因,似乎应与此有关。村东堡寨在回乱时亦曾重修,回回来时,临封生民皆避于此,防躲回祸。
光绪三年(1877年),岁大饥,人相食,饿死、逃亡者十之六七。是为清朝立国来合阳最严重的一次年馑。
再往后到1911年,辛亥起义。次年宣统退位,清朝覆亡。
民国时期,宗法观念还牢固不可破。民国八年(1919年),吾支十六世景勃公在和族人续修族谱后,又创修了我们这一支也就是鸾爷一支的支谱。这是我目前见到的荣爷一系的唯一一份谱。从这份支谱记载推测,当时荣爷一系人口共163户约830人,其中我们这一支共10户51人。全村人口当时估计有1100人左右。
到了民国十八年(1929年),又发生了近代以来最严重的饥荒,过去老人称之为民国十八年年馑。合阳以东乡、东南乡为甚,斗麦5元(银元)。卖儿鬻女比比皆是,东南乡饿死者甚多。荒旱持续三年,死人无数,人相食。
大灾之后必有大疫。民国二十一年(1932年),霍乱病大发,蔓及各乡,全县共死亡2129人。老辈人称之为虎列拉,实际就是霍乱。我的祖母曾经回忆说,某某家一日之中,便抬出数具棺材,那种情形,真让人不堪回首。
民国三十三年(1944年),群狼为患,白昼拦道伤人,入夜穿巷入户恣意为害,妇孺白昼不敢独行。群众称此年为“狼灾年”。
1948年3月26日县城解放,合阳县人民政府成立。11月底,合阳全境解放。
1950年到1952年,农村划分阶级成分,实行土改,分田分房,名义上消灭了剥削,但对勤劳致富者则是个打击。相应的,坐吃山空和懒惰无能者却因此受惠。再往后以阶级成分论区分民众,贫下中农地位崇高,宗族自治的中国宗法社会宣告结束。1955年到1957年,实行农业合作化,耕读传家、自给自足的传统生活模式不复存在。 1960年到1962年,是三年灾害时期,农民俗称“低标准”时期。这一时期,百姓忍受饥饿,生活困苦,饿死人的事情不断出现。如今五十岁以上的人,大多都有亲身经历。“低标准”之后,再未发生过饿死人的事情。
解放前后,由于战争工事、修建学校等各种需要,祠堂庙宇等文物建筑大量拆毁,宗族社会渐渐失去了有形的依托。这种情形伴随着文化大革命开始而达到顶峰,1966年冬,“红卫兵”大搞破“四旧”和所谓的“革命打、砸、抢”。凡古书、古字画、古物、古装、房屋脊兽等,均被视为“封、资、修”黑货而查抄、砸毁、焚烧。农耕社会的传统文化遭到了灭绝。解放后一直到文革结束,各种运动一波接着一波,人民没有喘息的机会。尤其是文化大革命,人人自危,并被迫接受高压管制。至此,宗族彻底失去了精神的依托。
1976年文革结束后,社会控制放松。八十年代商品经济渐热,全民经商风盛一时,金钱至上,道德沦落,本该觉醒的宗族意识在压抑几十年后仍未觉醒,并一直到现在。同时,伴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,家族人口规模逐渐固结甚至萎缩。独女户、双女户大量出现,为宗族意识的觉醒增加了障碍。只有实行男女平等,才能消除这种障碍。
世纪之交,城镇化加快,人口加速流动,宗族凝聚力持续下降,并面临更大的危机。
从解放前的最后一次续谱(大概在1944年到1949年之间的某一年)到现在,家族里再也未能续修过族谱。这是家族的悲哀和不幸。所幸的是,从民国八年(1919年)景勃公创修支谱至今94年,我们这一支已经从10家51人,发展到30余户百余人。全村人口也从约1100人发展到约1800人。
家族历史六百年,跌宕起伏,生生不息。有时悬于一线,使人唏嘘不已。有时子孙昌炽,又使人为之一振。家族的兴衰与国家社会的兴衰紧密联系,生存于怎样的社会,家族便有怎样的生存状态。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长河中,多少人、多少家族都灭绝了。能传续至今的,都是极其幸运的,都要感到万分的庆幸。
家族观念不是封建的概念,这其中包含着孝悌、报本、睦族、和邻、明理、务实、重学、守法等人文精神,这是中国几千年社会发展不息的源泉,是独特的民族性的概念,家族思想完全可以在剔除封建迷信糟粕后弘扬光大。
人可能不会有意识的去想自己会怎样离开这个世界,但人人都应该认真的去想自己怎样来到这个世界。从何而来?是从一代代人的蕃衍、一辈辈人的传承而来,从父母开始,一直追溯到遥不可追的祖先。没有祖先,何来自己?所以,每个人都应当有“报本返祖”、“孝悌明礼”的家族意识,并不断把这种意识祖祖辈辈传承下去。否则,我们就会愧对祖先,活着也就会大失其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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